2009年12月21日 星期一

惡之華與樂生院的「接!」

by馨文2009.12.9
 (攝:陳又維)
惡之華開會的時候,Rika很鄭重的向大家道歉,因為第一版DM上頭出了錯,寫成「樂生的運動結束」。她道歉,因為她已瞭解,沒有結束,而是要「過去、未來、接」,就像惡之華的表演一樣。講的時候,雙腿併著跪在地上說話的Rika,右手向右輕輕一捏,代表「過去」,左手一捏,代表「未來」,兩手在中間相碰,吐出個字,「接!」。

所謂「現在」,不就是個「接!」嗎?
2008年12月3日,我們和藍阿姨一起失去貞德舍。
那天,大家把貞德舍包圍起來保護,警察把人從地上一個一個拔起丟上警備車。人清空後,門外恢復寂靜,貞德舍裡頭,燈突然暗下,斷水斷電。寂靜中,警察撞門,每一扇門都在砰砰發響,警察拿電鋸鋸門,鎖發出尖銳的噪音,最後,警察破窗而入,藍阿姨趴在代步車上失聲痛哭。我們都記得,那天陽光很強、很刺眼。
從那之後,我們並沒有死亡。圖書館建立了起來、樂生社區學校的孩子們滿山遍野的跑著,藍阿姨在新處所掛上貞德舍的老招牌,種起蕃薯葉、茄子、紅菜、小黃瓜……一年來,藍阿姨經歷跌倒、小中風住院、又康復起來;林卻阿嬤也經歷跌倒、碰破頭、失去聽力、慢慢恢復了;呂阿伯曾經心臟無力昏倒、發現肝癌、住院,又出了院;李會長也病倒又站了起來。彷彿,希望在陽光下發芽,沒有什麼過不去的。
然而,一年後的12月3日,陽光燦爛,微微有風的平靜裡,我發現,住在朝陽舍的翁月阿嬤已經過世了,本來硬朗的楊榮發伯伯也陷入昏迷…...

我想起,2005年那年夏天。那時,每一天都有強制搬遷的危險,朝陽舍搬得只剩翁月阿嬤一人,我們一票人每天排班住朝陽舍,人少的時候像守衛,人多時像社辦。也實在說不上誰在陪誰,一起用廁所,共用洗澡間,一陣子後阿嬤終於忍不住拉開嗓門大罵:「嘛不知誰不規矩,查某的瞇啊,用完毋丟掉。」「便所用完嘛毋關門!」「啊,這群嬰仔,男生女生睏一間,啊那不行!」
我也想起,2008那年冬天,老是騎哈雷機車出門找相好的楊榮發伯伯因為肺癌末期,已經說不出話來。每當問他:「還好嗎?」他總吃力地從喉嚨深處擠出驚人的幾個字:「還 能 活」。儘管如此,楊伯伯仍然買了全新的音響設備,每天聽重金屬、搖滾舞曲。當整個老屋子隨著重低音而輕輕震動,他哈雷機車般的生命力,彷彿又再度穿過已沙啞的喉、壞了的肺,回到體內。
那一天,我們拿了搖滾音樂到加護病房,給昏迷的他聽點音樂。我很傷心,聽音樂時他的眼皮動也沒動一下、心跳與血壓完全沒有改變。像是,靈魂已經鑽進了身體底很深很深,連重金屬也穿透不了的地方。
我多麼希望,他們能永遠永遠不離開。
Rika說,在日本河岸邊有種地方稱為「惡所」,是遊藝人、乞丐、娼妓、「化外之民」聚集的所在,「好男」、「好女」也進去。講的時候,中文表達很吃力的Rika,又比手劃腳起來:她右手捏一下,說「好男」,左手捏一下,說「好女」,指頭們相碰,併成小山尖,一同往前方指去,吐出動詞,「進去!」。像咒語,對著曾在樂生戰鬥的我們,「好男、好女、進去」。
佔據樂生這樣的一個地方戰鬥,是勢必得踩在生者與亡者,毀壞與新生之間的那條臨界線上的。我想起戰鬥的初期就投入的許麗明阿伯,2004那年冬天病倒了,插著呼吸器在病床上,他還不忘問:「開會的時候沒看到我,學生干有問起?」「有啊,當然有!」。我們當然也不可能忘記已經拆掉的貞德舍,還有林卻阿嬤在貞德舍泡的最後一杯牛奶。還有大樹下那塊孕育希望的場所。
在樂生這樣的一個地方戰鬥,在這個生死交「接!」的處所,我們勢必得學著與生者、亡者、雖死猶存者、死而復生者、雖生猶死者、醉生夢死者、以及「未生們」共生共存,在荒地、廢墟、亮晃晃的廢墟與欣欣向榮的荒地上頭結盟,開出新的花朵。
Rika將在一年初始的樂生院納骨塔旁演出「惡之華」,我很誠懇的邀請大家前來赴這場生與死、過去與未來、希望與絕望、荒蕪與華麗交「接!」的盛宴。接下它,與生者、亡者們一同創造過去與未來間一個連著一個的「接!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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